苏晚被他看得头皮发麻,慌忙解释:“没、没什么!奴婢就是随口一说,许是看错了,或是那时规矩不同……”
她恨不得咬掉自己的舌头,影后的素养让她立刻扮演一个惶恐失言的蠢笨宫女。
“看错了?”萧彻冷笑一声,冰寒的目光转向坐在床边矮凳上、同样捧着另一册账本的叶澜,“你呢?小叶……子?你也看错了?”
他将“叶子”二字咬得意味深长,带着浓浓的胁迫。
这小东西刚才看着账本的眼睛,可不像是看不懂的样子!
叶澜心头一紧,面上却飞快地挂起属于孩童的天真茫然,小手挠了挠头,带着点病后的虚弱和怯意:“大人……奴婢……奴婢不认识几个字……只看到好多圈圈点点……奴婢头好晕……”
说着还配合地晃了晃小脑袋,呼吸微微急促了些,小手紧紧攥着衣角,一副被吓坏了的模样。
苏晚也连忙作势去扶她:“叶总、叶子!你怎么了?是不是又不舒服了?大人!孩子她……”
她焦急地看向萧彻,用担忧盖过对方探究的目光。
萧彻看着这两个演得一唱一和的女人,心头的疑云非但没有消散,反而越积越厚。
苏晚的无心之言如同一根导火索,瞬间点燃了他对于这部陈旧账册的疑虑。
一个久居冷宫、濒临冻饿而死的宫女,哪来的见识指出账册记载的细节异常?
更巧合的是,这个异常指向的,恰好是当年一桩他隐约察觉不对,却未深究的旧事……
他手中的账册被攥得咯咯作响。
室内的空气仿佛凝固了,只有萧彻身上散发出的那股凛冽寒意和无声的压迫感在蔓延。
他盯着那刺目的“白蜡二十斤”几个字,眼神变幻不定,最终缓缓抬起头,目光落在因紧张而微微颤抖的苏晚身上,又瞥过装晕的叶澜。
“呵……”萧彻忽然发出一声短促的、毫无温度的笑,打破了令人窒息的沉默。
他将账册“啪”地一声合上,随手丢给身后的阿成。
“今日的课,就上到这里。”
他站起身,高大的身影在狭小的室内投下浓重的阴影,声音恢复了那种带着一丝慵懒却又透着危险的低沉,“你——”
手指点了点苏晚。
“口无遮拦,惊扰了本公思绪。罚你今晚将这账册重新誊抄一遍,连同昨日剩下的几十遍《千字文》一起。抄不完,你俩都不用睡了。”
“至于你,”目光转向床上的叶澜,带着不容置喙的命令,“安分养病。再咳一口血,扰了清静,刘太医的药只管给你母亲一起灌下去。”
说完,他不再看母女二人瞬间惨白的脸色,转身拂袖而去。
脚步声在门外廊下渐行渐远,那股令人窒息的压力才仿佛被带走了几分。
房门被跟在后面的纪德明小心地关上。
苏晚长舒一口气,双腿一软,跌坐在冰冷的凳子上,额头全是冷汗。
“完了完了,又惹着这尊煞神了……抄不完的千字文又加账册……叶总,咱们今晚别想睡了……”
叶澜却掀开被子坐了起来,小脸上哪还有半点病弱和迷糊,眼神锐利清明。
“不,苏晚,重点是那本账册!白蜡二十斤!这绝不是小事!”
她压低声音,语气急促。
“那白蜡到底怎么了?”苏晚后知后觉。
“那是军械局配制火漆、制作印模的关键耗材,专用于……御赐之物或重要关防印信的仿造!”
叶澜的声音压得更低,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兴奋和后怕,“户部账册上这笔开销出现在祭祀项下,本身位置就不合常理!数量更是远超普通祭祀需求!这东西做出来,足够伪造上百个兵符或者几十道敕书了!”
苏晚倒抽一口凉气。
“你的意思是……有人贪污,或者更可怕的……”
“不是贪污!贪污不会记这么一笔显眼的‘怪账’!”
叶澜眼神闪烁着精光,“这更像是有人在做账时,不小心留下了一个极其危险的破绽!一个指向惊天大案的破绽!顾昭……他显然也被这个破绽惊住了!”
她敏锐地捕捉到了萧彻那一刻情绪的巨**动。
“所以他让我们重新抄账册?”
苏晚恍然大悟,“他是想让我们……找出更多破绽?还是……在试探我们?”
“两者皆有。”
叶澜的小拳头握紧,“他信不过旁人,又对那账册起了疑心,索性把我们这两个看似无关、却又可能藏着猫腻的人推出去做棋子。”
“抄账册是苦差,更是……钓鱼的饵。他在赌,赌我们是否真与此事无关,也赌我们……会不会在抄录过程中,暴露出什么!”
苏晚听得心惊肉跳:“那我们该怎么办?”
叶澜看着桌上那本散发着不祥气息的旧账册,眼中闪过决断的光芒:“抄!不仅要抄,还要‘认真’地抄!他想要试探,我们就给他看。但同时,苏晚,咱们的机会也来了!”
“什么机会?”
“依附最强者的机会!”
叶澜嘴角勾起一丝与她稚嫩面容不符的冷冽笑意,“若我们能帮他找出这个案子的真相,揪出当年侵吞这笔白蜡、甚至可能以此谋逆的大鱼!”
“那么,我们就不再是他眼中随时可以丢弃的麻烦,而是对他……有价值的盟友!”叶澜笑意越发盛了。
“价值?”苏晚有些茫然。
“对!”叶澜肯定道,“一个敢在宫中账册上留下如此隐患的人,其背后势力必然盘根错节。谁能揪出来,谁就是立下大功一件!”
“顾昭……他需要功劳,需要巩固他司礼监的权势。而我们,能帮他!这就是我们的价值!”
她跳下床,走到桌边,踮起脚,拿起那本被萧彻丢下的账册,目光灼灼:“这笔白蜡,或许就是我们母女撬动命运的第一块砖石!把它抄好,苏晚,每一个字、每一笔数,都要‘仔仔细细’、‘认认真真’!尤其是……你觉得‘怪’的地方!”
苏晚看着叶澜眼中燃烧的火焰,心中的恐惧也被点燃成一丝希望。
她用力点点头,坐到了桌案前,铺开了纸笔,深吸一口气。
夜深人静,小小的居室里,灯影摇曳。
苏晚执笔悬腕,在洁白的宣纸上落下工整的墨迹,一个字一个字地抄写着那些枯燥繁复的账目。
她集中了十二万分的精神,竭力回忆着自己作为影后揣摩角色时那种对细节的极端敏感。
当她的笔尖再次划过那行“白蜡二十斤”时,手腕几不可查地微微顿了一下。
而一直靠坐在床上,闭目休息实则密切观察的叶澜,嘴角无声地翘起一丝弧度。
她们不知道,此刻在紫宸殿的另一角,萧彻并未如往常那般休息,而是独自坐在黑暗的书案后。
案上,摊开的是最新送到的,关于那个已“被控制”的老稳婆的详细供词笔录。
他手指轻轻敲击着光滑的桌面,幽深的目光穿透窗棂,望向浣衣局宫女们所在的那片排房的方向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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